□ 本报记者 程晓琳

12月4日，在山东召开的全国家校社协同育人“教联体”建设现场推进会提出，“十五五”期间要以实现“教联体”全覆盖为抓手，创新工作举措。建立协同联动新机制，将其纳入政府履职评价，力争2027年实现县域全覆盖。探索区域协作新模式，努力解决“小眼镜”“小胖墩”和心理健康等问题。

2024年，教育部等十七部门联合印发《家校社协同育人“教联体”工作方案》提出，力争到2025年，50%的县建立“教联体”，到2027年所有县全面建立“教联体”。教联体以学校为圆心，把家庭、社区、医院等所有与孩子成长相关的力量拧成一股绳。一年过去了，在江苏，这场实验已经从纸面跳进热气腾腾的生活里。法治副校长走进了校园，社会组织敲开了一扇扇紧闭的家门……一种全新的“协同作战”模式，正在江苏的社区、学校和家庭里真实发生，同时，家校社教联体建设，也需进一步答好育人壁垒何以打通、协同网络如何精准干预、家校社是“共育”还是“撕扯”三问。

育人壁垒何以打通

家校社协同育人，就是要引领各方尽责，激励学校、家庭、社会形成育人合力。正如南京师范大学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长殷飞所言，教育同样需要“生态修复”，青少年不可能脱离社会环境生活，家校社教联体建设也不可能“各自为政”。

常州市武进区妇联副主席纪佩来发现，很多陷入困境的孩子，背后往往是一个无力、无助的家庭。“各部门其实都在做工作，但就像打补丁，各打各的。”纪佩来说，优化特殊困境儿童帮扶体制机制，被列入了区全面深化改革工作要点。他们引入专业的社会组织，去当那个“穿针引线”的人，对困境青少年进行“陪跑式”帮扶。

“从前校长认识大部分家长，现在，很多家长我们都没接触过。”采访中，江苏一位学校校长坦言。这句话，戳中了许多教育者的心。教育，突然从“熟人社会”的温情叙事，变成了“陌生人社会”的现实难题。

“政府来搭台，大家一起‘唱戏’。”昆山市教育局副局长黄萍深有感触。在昆山，很多孩子来自五湖四海，家庭背景各异，家长的教育理念也各不相同，家校社共育难度极大。对此，昆山拉了一个惊人的“朋友圈”。政府牵头，一口气汇聚了20多个部门，从宣传、教育到公安、卫健、民政、文体旅，几乎涵盖了孩子生活的全部场景。于是，医生走进了校园，成了“心理副校长”；公安系统的警官和老师、社工一起组队家访；社区的广场和车库，变成了“会说话”的教育宣传墙……累计培养家庭教育指导师超1800人，组建3万余人志愿服务团队。就在不久前，该市入选了教育部发布的全国家校社协同育人“教联体”建设典型案例。

协同网络如何精准干预

近日，在张家港召开的全省家校社协同育人改革推进会上，江苏省教育厅副厅长吴昊表示，当前青少年成长环境发生了深刻变化，沉迷网络、心理健康、价值观塑造等问题日益凸显，背后根源复杂，必须依靠家校社协同才能破解。

最让家长头疼的“手机战争”，成了家校社教联体的“头号”关注。殷飞团队的一项调查显示，超六成的青少年觉得游戏很容易上瘾，超八成的青少年坦言自己会对社交软件上瘾。“禁是禁不掉的。”殷飞感叹。他在社区教家长一招“牛皮糖管理法”——孩子玩手机时间超过了规定时间，不要吼也不要抢，就像牛皮糖一样温和而坚定地贴上去。“我知道你还想玩，那我们商量一下，再玩3分钟还是5分钟？需要我帮你设闹钟吗？”这种方法，维护了规则，也保住了亲情。

而比手机更隐秘的战场，是孩子的内心。昆山建起了一支150多人的心理志愿队伍、一条24小时心理援助热线。对于情况严重的孩子，他们创造了“四方会谈”模式：学校老师、家长、心理老师和精神科医生坐在一起，共同为一个孩子制定方案。“以前出了问题，学校和家庭互相埋怨。现在，我们是坐在同一边的‘战友’。”一位参与过“四方会谈”的心理老师说。

“那些看似不听话的孩子，也许是在盼着一份关注、一份认可。有时一句鼓励、一次机会，就能帮他们找回成就感。”这是纪佩来在走访调研中得出的结论。她关注到一名初中生小辰（化名），原本是个成绩平平的孩子，因缺少足够关爱，待人总有些疏离感，甚至偶尔会有些许出格的举动。社会组织的老师和学校老师察觉到他的困境，孩子并非调皮，而是心底的渴望没被看见。老师们商量，不如让他试试参加校内运动会，换个赛道找找自信。没想到，站上赛场的小辰格外拼，竟真的拿到了一张奖状。攥着奖状的那一刻，他眼睛亮得发光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“成就感，是比说教更有力的良药。”纪佩来很是欣慰。

家校社是“共育”还是“撕扯”

所有热闹的行动背后，是一场关于“教育到底是什么”的大讨论。

“我们花了那么大力气修复孩子的情绪，一次不一致的行动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。”常州市武进区大爱调解协会秘书长盛维也会感到无奈，就在辅导的一名孩子作息状况好转时，家里给孩子安排了过多功课，令孩子的作息再次被打乱，“这恰恰说明，家校社如果不是‘共育’，就可能是在‘撕扯’。”

对孩子的“撕扯”，是盛维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。繁重的课业、过高的期待，都成为“撕扯”孩子的凶器。在她看来，家校社共育应该是推动孩子成长，而不是将孩子的成长撕扯得四分五裂。

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康丽颖提醒，要警惕“木匠思维”，即把孩子当成一块木头，想把他雕琢成自己想要的形状。“教育应该是园丁思维。”她说，“我们提供阳光、雨露和肥沃的土壤，然后相信生命会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。”江苏省心理学会理事长邓铸同样认为：“家庭和学校，不是上下级，而是‘互相补台’的搭档。家里没教好的，学校帮着补；学校没处理好的，家里帮着安抚。”

但值得注意的是，家校社教联体的建立，不代表家长可以做“甩手掌柜”。盛维发现，一些家长走入了另一个误区，认为把孩子交给社会组织，就可以让孩子完成蜕变。她认为，家长仍是教联体的主角，“我们是‘陪跑员’，不是代替父母，而是陪着父母一起学、一起走。”

当前，各地家校社教联体的实践，还不足以改变一切。手机仍在争夺孩子的注意力，心理问题依然存在，父母的焦虑也没有瞬间消失。但变化已经开始，就像纪佩来所说：“我们陪着孩子一起走，‘教联体’正在把那些曾经孤立的力量，编织成一张柔软而坚韧的‘防护网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