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本报记者 陈珺璐
“我们货车司机常年奔波、与路为伴，这两年社会各方对就业非常关注，希望有关部门能多关心我们，针对行业现状多出好政策。”近日，交汇点新闻客户端收到一条来自无锡的货车司机留言。
四通八达的道路上，滚滚车流中，有这样一群“公路游牧人”：一台车，两瓶水，三餐不定，四季都在路上。据相关部门统计数据，约半数货车司机每天开车10小时以上。“卡友”们的真实工作状态是怎样的？他们有哪些喜和忧、愁和盼？记者实地探访。
“账还清了，握方向盘才更踏实”
“慢点慢点，这车是拼货。零碎东西多，别下错了。”5月30日傍晚，王成祥将板车缓缓倒进桂林的货仓。“拉完这趟就是端午，我得歇两天，回家看看。”王成祥说着，从半米高的驾驶座上跳下来，熟练地给卸货师傅一人递上一包烟——这是货车司机与装卸师傅们之间默认的“行规”。
“都是辛苦人，递了烟他们干活更细心，我也放心点。”这是王成祥用教训换来的经验。常年在路上跑，难免遇到“不好对付”的货主——交完货后故意找茬，借机“扣点钱”。虽说进出都有称重，但像王成祥这样的大型平板货车，货主很难全部“吃下”，基本都是几家“拼车”。“就和打滴滴拼车一个意思。”王成祥边说边指着车上大大小小的包裹，它们来自不同厂家，仿佛积木一般在车身上堆成小山。运回无锡后，除一小部分本地货，其他将由更小的货车分发到周边城市。
货物又多又杂，装卸时司机师傅就得长十二个心眼。“一不留神，东西丢了或是摔坏，根本掰扯不清楚。”曾经，王成祥拉过一车纸箱，卸货前检查完好无损，但卸完却发现坏了10个。“一个20元，我赔了200元。”王成祥说，这种情况根本说不清，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，只能自认倒霉。“要是报警再掰扯，不知道要耽误多久。”
时间就是金钱。王成祥掰着指头算着两笔账：“桂林到无锡这趟，汽油费加过路费约7500元，吃饭住宿至少两三百元，拉货的运费得超过这个数才能回本。”为了收益最大化，司机们都有配货法则：泡货配重货、矮货搭高货，核心就是在规定范围内，把载重和限高都填满。
更沉重的是车贷压力。“一辆货车动不动50万元上下，基本没人能全款买。”货车贷款一般三年期，刨去首付10万元，每月本息1万元左右。每个月他都得赚足这笔钱才能睡安稳。“去年，把最后一笔贷款打到银行，真是顿觉一身轻松。账还清了，握方向盘才更踏实。”
“最想吃口热乎饭、睡个安心觉”
虽说都是货车司机，但业内细分不少，甚至“隔行如隔山”。“比如我开板车，你要问厢式货车的拉货门道，我就一窍不通。”除了车型，接货方式也有区别。王成祥告诉记者，像他这样固定从一个物流集散地跑另一个集散地，叫“跑专线”；还有部分司机“跑平台”，全国各地接单。
相比之下，“跑平台”虽自由，却要发愁货源；专线司机货源固定，由车队老板统一安排，接近“打卡上班”模式——跑一趟结一趟钱，不用操心拉什么货，老板基本都安排好。更关键的是路程熟悉，桂林与无锡之间，王成祥跑了近4年。“路熟了，休息点固定，不会被导航坑进限行路段、窄路或违停点。”他说，限行、停车难是“跑平台”司机的普遍难题：不少大城市对大货车限行，白天不让上路，晚上卸完货也无处可停。“有的司机一年限行罚款就交好几千元，年底驾照扣得只剩一两分。”
更多辛苦来自“吃”和“住”。为省钱，他们基本在车上睡。冬天北方夜晚气温低至零下一二十摄氏度，车里的矿泉水冻得硬邦邦。“开一晚空调光油费就要百八十元。”王成祥说，唯一的办法是多盖被子、硬扛。
吃饭常靠糊弄：“服务区吃一顿二三十元，舍不得。”他车上常年放着小电锅，休息时煮碗清水面条，配上咸菜就是一餐。长途途中，为让司机吃口热乎饭，不少妻子选择跟车，当“卡嫂”。
“跑新疆专线，一趟半个月，温差能有二十多摄氏度，东西得带齐全。”相比王成祥的车，“卡嫂”谈春花把车打理得像移动的家：车座有粉色靠枕、冰箱放着一周的果蔬、床位被子叠得整齐……到了服务区，司机们上厕所、活动筋骨，谈春花这样的“卡嫂”们就飞快地拿出卡式炉，洗菜做饭，不到半小时，两三道热菜就上桌了。
“跑长途，最想吃口热乎饭、睡个安心觉。妻子跟车虽不能换手开，但能在丈夫休息时看看货、烧口热乎的，这比啥都强。”王成祥羡慕地说。
“希望多一些关心，让‘卡友’们安全安心”
出一趟门，短则一两周，长则一两个月。一年到头，王成祥在家时间不到三分之一。妻子在无锡盘下小门面，边做生意边带两个孩子。尽管承担了更多养家责任，他仍觉得“愧对家人”。“两个孩子一个14岁、一个11岁，成绩都不太好，都怪我们平时没督促他们学习。”王成祥有些自责。
谈春花夫妻老家在四川广安，除了过年，基本见不到孩子。孩子今年高一，由爷爷奶奶照顾。说起孩子，谈春花语气里满是愧疚与思念：“每天都想他，平时他在学校，只能周末晚上通视频。”
物流园区里，像王成祥、谈春花这样的父母不在少数。“常年在外，孩子上学还好，放假更头疼。”司机刘广喜夫妻俩从山东来无锡，父母在老家。“天不怕，地不怕，就怕孩子放暑假。”妻子上班不能带孩子，刘广喜跑车时也不放心，以前常带着孩子一起跑。
眼下又要到假期，与往年不同，今年刘广喜安心不少——他们所在的成达物流园区为货车司机子女开设“工娃小家”，不仅有人辅导作业，中午还有荤素搭配的营养餐。“孩子不用跟着我东奔西跑了。”他笑着说，“希望这样的关心多一些，让‘卡友’们安全又安心。”
无锡是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城市，也是国家物流枢纽城市。采访中记者发现，完善多渠道灵活就业的社会保障制度，解决新就业群体急难愁盼，在主管部门和行业协会的促进下，当地不少好政策已落地。除暑托班，成达物流园区还建了司机驿站。“每次回来都在这儿歇脚，能踏实吃饭，还能免费洗澡、洗衣服，省了租房钱。”谈春花说。
货仓里，机械轰鸣不断，夜色越深越热闹。几小时后，王成祥的货装完，他拧动钥匙，发动机响起——家人在等他团聚。“好政策越来越多，虽然工作累，但有奔头。方向盘在手，希望在前！”
记者手记>>>
在十几米高的货仓里混上一天，笔记本里的群像逐渐清晰：他们常年与日月为伴，皮肤经风吹日晒棕黑发亮，指关节因常年握方向盘而粗大，指肚磨出厚茧，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洗去的黑灰色机油。
他们的辛酸是具象的：为抵御长途驾驶的单调，有人一天抽两包烟，有人嚼槟榔嚼到腮帮子生疼；作息颠倒、饮食不规律加上久坐不动，让胃病、肩周炎、腰肌劳损等职业病成了“标配”。更潦草的是吃住：冷硬的白饭就着咸菜便是一餐，为省油耗舍不得开空调，一晚上过去，浑身都是被蚊子咬的红疙瘩。
他们，是民生保供的“摆渡人”，是经济动脉里的“红细胞”，却把最朴素的心愿藏在心底：半个小时的访谈，“卡嫂”谈春花提了7次“安全”，司机王成祥始终惦念的是家里的孩子。愿这些奔波在祖国大动脉上的“搬运工”，每次启程都能准时抵达，每次归途都能平安归家，回到那永远为他们亮着温暖灯火的屋檐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