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数字游民造家,城市准备好了么
2025-05-19 08:10:00
来源:新华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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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本报记者 倪方方

“我们告别了‘996’‘格子间’,但哪里才是栖身之所?”近日,交汇点新闻客户端后台一条来自数字游民的留言引起记者关注。如今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转身成为数字游民,他们对家、对伙伴还有期盼吗?记者对此进行了探访。

清水混凝土大开间,8个集装箱式的房子散落其中,长长的木桌上散落着树脂材料和手工艺品,进门所见是一件印有“地球游民”字样的黑色T恤……位于南京市栖霞区红枫科技园的四百盒子社区,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:这里可供短住,但又不是普通酒店和民宿,被称作“共享社区”,住进来的人就是“社区居民”。

5月12日初次见面,四百盒子社区COO郭静昕对记者说:叫我“连接官”吧,我不管理空间和人,而是为陌生人创造连接。

一场证明“人依然需要人”的先锋实验

记者走进四百盒子社区时,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社会实验——《流动纪元2049》。

郭静昕介绍,参加者要在30天里用5000元创业基金孵化出一个真实项目。它不仅仅是一次创业挑战,还是一次用30天时间证明“人依然需要人”的社会实验。

来自不同地方的嘉文、豆豆、一天(3人均为化名)接受社区招募,组成“蛋挞派”小队,是第一批挑战者。让人惊讶的是,他们以前彼此还是陌生人。嘉文是认知心理学专业出身,现在是一名独立视觉设计师,大部分工作在网上,算半个数字游民;豆豆刚从日本回来,打算全球旅居,会做cos道具、服装、饰品等,擅长网络运营和直播,是纯粹意义的数字游民;一天的副业是网络游戏设计。

“我们模拟了海洋生物,打算叫它‘深海之息’。”豆豆正在用树脂、海绵、珠串制作创意作品,作品从上到下模拟海面浮游生物、浅海和深海。“有了想法就一股脑儿做起来,后来嘉文赋予灵魂解读,一天正在考虑落地销售。”

数字游民,犹如网络空间的“独狼”,他们告别“打工人”身份,过着“临时性”的生活。“看似自由,却并不自由。”嘉文说,很多朋友“游荡”久了也很孤独,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
这场实验迎来了感兴趣的人,那么1+1+1会大于3吗?一天告诉记者,团队成员各有特长,但也面临不少难题,大家作息、沟通方式、工作方式都不同,加上缺乏社媒运维经验,开了5个推荐账号只收获了100多次浏览量。“我们期待出个爆款,但好像不容易。”

“30天创业成功几乎不可能,但我们会一直做下去。”一天说,这种合作体验正如他们的队名“蛋挞派”,一只蛋挞由锡纸、饼皮、蛋液等不同材料组成,却能碰撞出美味。

据统计,全球约有4000万人以数字游民的身份工作。他们大多为远程工作者,劳动时间和空间更加灵活和自由,却无法形成深层次人际连接。“在个体自由流动成常态的今天,技术解放了人的双脚,却让心灵困在更深的孤岛。我们想通过实验证明,人还是需要人的。”郭静昕说。

走向人群的部落生活

四百盒子社区占地面积1500平方米,90%是公共空间。每个“盒子”里只有6个平方米,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。

“这是有意为之。我们希望入住的人待在盒子以外的时间更多,公共区域成为年轻人认识朋友、招待朋友的客厅。”郭静昕说,这里更像一个共识社区,“连接官”要了解入住的人有什么技能、对什么感兴趣,社区会为有才华、有想法的青年创设舞台、发起活动。截至目前,社区累计办了50场活动,参与人数近1万人次。

社区去年初运营以来,陆续有300多人来此旅居。大部分人是数字游民或自由职业者、创业者,也有一些是正在空档期、迷茫期的打工人以及好奇的学生。他们中六成是研究生毕业。有人过来体验数字游民的生活短住两天,有人住一年多,直到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才搬出去。

“来这里的大多是i人(网络用语,指内向型人格),‘连接官’会帮他们走向人群。”郭静昕说,来自北京的学者王然(化名)曾专程到社区体验。但来之前,他在附近咖啡馆坐了半天,最后鼓足勇气走进来。入住后,王然“躲”了很久才打开房门。当“连接官”主动请他打乒乓球、喝咖啡,他才慢慢放松、敞开心扉,渐渐地变得健谈。

工业时代,小家庭以单位和家为中心生活,固定的社群生活带来安全感和信任感。而今天,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,流动成为常态,数字游民更难维系长期和深度的交往。

在这种背景下,四百盒子社区更关注创造人与人的连接,希望为“居民”做点什么,把人连接在一起。居住者小西(化名)入住后,一直在房里打游戏。直到一个月后,他才走出来,第一句话是问“我可以在这里做点什么”。很快,“连接官”帮他明确创业方向,小西尝试调茶、制茶、改进工艺、设计品牌,做得有模有样。

在“连接官”努力下,四百盒子社区聚集了一批批游戏开发者、创意工作者、艺术创作者等,正在号召国内外的独立游戏开发者和团队入住,体验共同居住的部落式生活。

与城市共享共生

有人说,让一群人生活在一起的地方是小区,让一群生活在一起的人共同创造的地方是社区。近年来,共居理念正被越来越多人接受。

四百盒子社区创始人杜晓峰认为,深层的精神连接更能留住人,特别是对于刚刚离开家庭和学校的青年来说,归属感仍要落地于人和人的关系,共享社区、“连接官”也应运而生。他曾在福建泉州试验过盒子项目,线上线下累计办了1000场活动,参与人数多达20万,盒子社区成为当地文化艺术聚集地和城市青年活动地标。未来,他打算和AI团队研究线下信息交互辅助功能,完善创意孵化舱功能,帮助更多青年传播和实现创意。

“共居不仅是解决数字游民孤独感的有效途径之一,更是推动新型社会结构形成的积极探索。”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助理研究员曲飞帆说,不过,共居模式并不能完全消解数字游民这一群体的高度“不稳定性”,社区运营者还需考虑如何设计合理的组织架构,避免可能出现的群体极化或冲突问题,并且要考虑到不同文化背景和个人偏好的差异性,真正实现一个包容性强、富有活力的数字游民社群。

近年来,许多城市向数字游民敞开怀抱,纷纷提出打造数字游民友好型城市。扬州近日启动建设数字游民城市,目标是打造“扬州有数,游民有家”的数字游民标杆城市。安徽黄山黟县设立数字游民创业投资引导基金,鼓励数字游民参与乡村振兴、旅游发展、城市建设、文化保护传承等。浙江丽水对符合条件的创业项目免费提供300平方米创业场所,最高给予1000万元资助资金,数字游民被视为新的“城市合伙人”。

曲飞帆认为,“让游民有家”不仅是城市对这一群体的友好姿态,更是一种深层次的社会融合实践。这样的“家”不应是静态的庇护所,而应成为游民之间、游民与本地居民之间建立连接、激发创意、实现价值的动态平台。

他解释称,一个真正适合数字游民的“家”,应当具备多维度的支持体系。首先,基础设施方面,需要高速稳定的网络环境、灵活便捷的办公空间以及适应不同时区和工作节奏的生活配套。其次,在社会服务层面,应提供法律咨询、税务指导、医疗保障等跨境支持,帮助游民解决在异地长期生活可能遇到的实际问题。这个“家”还应鼓励多元文化的交流与碰撞,在政策设计上体现城市的包容性和开放性,比如推出短期租赁住房、共享居住空间、本地资源对接平台等创新机制,降低游民融入本地生活的门槛。

记者手记>>>

透过“连接官”的视角,记者看到了数字游民的B面:他们信仰着“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”,如同候鸟般迁徙、归巢,也会陷入焦虑和迷茫。而共享共居等方式的流行,似乎正在回答一个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:AI时代,我们到底如何交流?

当前,满足物质生活的房子很多,但满足情感连接的新型社区还屈指可数。当数字游民逐步成为一部分年轻人对就业创业的一种选择,那么共居模式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:在这里大家通过共同生活、合作项目或兴趣小组等形式构建起新的社会纽带,这里的生活最高评价标准之一是自由。对于更多人而言,是否也能在安全的环境里把后背交给陌生人,找到人生“搭子”,共同发现更好的存在方式,也是一个考验。其实,即使是游民,也需要在有同伴的部落里获得能量和成长。期待现在的数字游民能在兴趣与合作中,不断实现自己的创造价值。

作者:  编辑:张苏宁